麻豆出身的越南難民------台灣人日本兵林文莊的故事

1980年，日本作家吉澤南先生在長崎的收容所採訪來自越南難民時，意外的發現一位充當翻譯的越南難民竟然口操流利日語，而且還能讀寫，簡直就和一般日本沒有兩樣。

進一步探尋之後，作家才知道，原來這位「越南難民」是一位受日本教育長大的舊日本籍台灣人。

這位「難民」的姓名為林文莊，漢名莊百洋，1924年一月出生於台南州曾文郡麻豆街港仔尾。林文莊畢業於大山腳公學校及麻豆國民學校。1941年，林文莊十七歲的時候透過媒妁之言與同鄉的姑娘成親。

1942年，林文莊進入總督府熱地農業技術煉成所受訓。1943年，長女富美子出生。

1943年五月，林文莊從總督府熱地農業技術錬成所結業之後，被分發前往越南北寧市的大南公司，主要工作是教導當地人種植黃麻(jute)。到了戰爭末期，林的所屬單位由原本的大南公司變成帝國陸軍的第21師稻井聯隊的高橋大隊。

1945年日本戰敗後，林文莊被北越的「越南獨立同盟會」逮捕，並拘留到1948年才釋放。

林文莊出獄之後已經是1948年，當時不管是日本人或是台灣人，大部分都已經被引揚離開越南。

林文莊找不到同胞，更找不到外交領事館幫忙，無奈之下只得接受昔日農耕隊越南友人的介紹，前往北越的清水縣工作生活。

林文莊後來與投宿屋主的女兒結婚。1949、1950、1952年，長女、長男、次女陸續誕生。

1954年，北越政府終於為流落該國的日本人召開會議，商討這些人的未來。該次會議於北越的太原地區舉行，林文莊兼程趕往，雖然最終遲到未能與會，但他還是在那裏遇到另外兩位和他相同遭遇的台灣日本人。

那兩位台灣同鄉告訴他，由於日本政府不承認他們是日本人，所以拒絕他們的引揚要求。沒有祖國可以回去的林文莊只好回到清水繼續過農夫的生活。

由於日本政府不承認林文莊的國籍，而當時佔領台灣的中華民國政府又和北越處於敵對狀態，1956年北越政府遂建議無國籍狀態的林向中華人民共和國申請護照。林文莊以郵寄的方式向中國大使館提出請求，但沒獲得任何回應。

1959年，北越政府又有了另一梯次的舊日本兵集會，新一波「現身」的四十多名舊日本兵中，有二十多人引揚回日本。 林文莊等三人，依舊被拒絕於外。

之後越戰爆發，整個越戰期間，林文莊就以無國籍身份在北越生活。

1973年，林文莊終於與台灣方面取得聯絡，並且經由郵寄得到日本時期台灣戶籍謄本的複本。

1975年越戰結束，日本在河內重新建立領事館。

林文莊本身受日本教育長大，當初也是以日本人的身份來到越南，到了越南之後他還是以身為日本人的態度繼續生活。可是當他把舊戶籍謄本送至新建立的日本領事館後，日本領事館仍然不願意承認他是日本人。

自1975年起，林文莊每個月都會寫一封信給河內的日本領事館，不斷重複自己曾經是日本人的事實，但從未獲得日本領事館的回應。

林文莊在越南一來沒有國籍，二來始終擺脫不了政府對他的「間諜」疑慮，所以他找不到工作，亦無法經商，只能自己打魚維生。林的越南籍妻子是個能幹的婦人，她自己製作並經營染料生意，且因此賺了不少錢。

可惜林的身份實在太過特殊，所以越南政府始終不允許他們家積累太多財富。

1978年中國入侵越南國土，越南北部邊境陷入混亂，類似林文莊這種台灣出身的無國籍人士更加成為越南人質疑的對象。內政混亂加上自身的尷尬險境，1978年林文莊終於帶著祖孫三代共十五人從越南北部的海防市偷渡出海。

1949年出生的長女，因為已經和越南人結婚生子，所以選擇留在當地。林文莊離別時告訴女兒，等到他們在日本穩定之後，她就可以過來了。

他們一家人先在香港的難民營度過十四個月，之後在1980年轉往日本長崎。

當時大部分的越南難民，大都選擇前往米國等歐美國家，但因為林文莊始終認為自己是日本人，所以選擇了「冷門」的日本。

經過37年的漂泊，林文莊一家人終於回到不是故鄉的祖國，但祖國給他的身份是「越南難民」，而不是他始終堅持的日本國民！

1980年代，日本陸續收留了12000多位中南半島的難民。

林文莊一家人離開越南時，年紀最小的幼女映雪才五歲。映雪對於越南時代的生活記憶相當模糊，但是對於他們坐飛機來到日本，且曾在長崎的大村市住過一事卻都記著。

林文莊來到日本的第一份工作是擔任難民營的翻譯。在映雪的記憶中，父親擔任翻譯時，每天穿著整齊的西裝上班工作。

林文莊一家人後來從長崎遷居至姬路的難民收容所。么女映雪亦是搬遷至姬路後開始進入小學就讀。映雪日後回憶，當時每天從難民收容所出發上學，在學校的時候，同學認為她是日本人和越南人的混血兒，完全沒有被歧視過的經驗。

林文莊的妻子雖然不諳日語，但是還是外出至鞋廠工作，賺錢補貼家裡。

幾年之後，一家人在日本的生活越來越上軌道，林文莊終於在神戶元町的鐵路高架下開設了一家自己的公司。

林的公司專門在日本各地收購舊的交通工具，然後轉賣到越南去。

目前在東南亞各國，常可見到來自日本、台灣等國的報廢舊汽、機車。林文莊事實上就是這個行業的始祖。

在日本的生活上軌道後，林文莊終於和台灣故鄉的長女聯絡。台灣這邊的親人也曾至神戶拜訪林文莊的越南/日本家人。

可惜的是，就在林文莊的事業即將高飛之際，林卻在1986年，也就是62歲的時候匆匆過世。

林文莊過世後，家屬依其遺言，將焚化的骨灰送回台灣。

林的兒子、女兒以及女婿，目前居住在神戶長田區，繼續經營著越南餐廳。

林的女兒映雪多年後接受訪問時說，印象中的父親非常耿直，對於被日本政府割棄國籍一事，也沒有任何怨懟。但林的越南籍妻子則曾私下透漏，林其實對他為日本打仗、戰後卻被日本當作棄民一事，其實還是有頗多的抱怨。